古汉字中性别的标志

 古汉字中性别的标志

雷贤淇

发表于马来西亚南京校友会的《雨花石》第3期

 

古汉字，一字即一词，因而产生很多单音节词，而且很多今已不用了。本文着重谈动物和人类共用的，相同“性别符号”的古汉字。

古汉字中有关男女、雌雄、公母、牡牝mǔpìn的字，创造了不少，都有明显的辨识符号。特别是甲骨文、金文，这些辨识标志都明显易认（图一）。标志本身其实也是一个甲骨文。

图一，甲骨文“羒”，左右构形，从羊，像羊头形；从丄，像雄性动物的生殖器（另图一A）。羒也通羝。东汉许慎《说文》：羝dī，牡羊也。

牂zāng（图一），指母羊[ewe]。甲骨文“牂”，从羊，像羊头形；从匕，表示雌性动物的标志（另图一B）。引申为泛指雌性动物、茂盛、地名等义。例如：牂羝不分，牂羊等。

《说文》乱了羒、牂，羒变成了母羊，牂却成了公羊。《说文》：“羒，牂羊也。从羊，分声。”又《说文》：“牂，牡羊也。从羊，爿声。”错误的产生，看来是被“羒”右边的“分”字误导了。小篆“羒”的右边“分”下面的刀，有点像甲骨文的“匕”（图一B，最左的匕更像古文“刀”），这“匕”就是雌性的标志（图一、图一B）。今天羒牂二字已不用了。

图一A甲骨文“丄”，音shì，即今文“士”，象形字。它像是雄性生殖器形，即男根之形，黑底的拓片更像。之后发展为男子的统称。“丄”，本义指雄性生殖器。甲骨文“丄”也用以表示雄性动物势之标志（图一）。“丄”，写法不一，它可以左倒右斜，也可以上下颠倒等。引申为未婚的男子，士人，将领，某些技术人员等。《老子》：“善为士（将领）者不武，善战者不怒。”

图一B“匕”，甲骨文像伏拜的人形，是“妣”的初文，本义是匹偶的妇女。“匕”加某兽畜的字而产生的新字，表示其为牝、雌，即母的兽畜。据流沙河著《文字侦探》（第28、31页）：“甲骨文匕是‘反人’。反，反转也。人字翻转谓之‘反人’。古代‘人’字专指男人，像跪膝、佝腰、撑臂、俯身之形。翻转成匕，成仰卧形了。这就叫‘反人’专指女人。男俯在上，女仰在下，此乃古今最常用的行房姿势。”（图一C）

图一的甲骨文“牂”，就是羊加“匕”，表示牝羊；图二B的“牝”也一样加“匕”表示母牛。 

前述公母的“母”，意思跟雌雄的“雌”，牡牝的“牝”一样，即母、雌、牝是同义词，意思跟公、雄、牡相对。今天我们用的母鸡、母牛、母羊、母鸟等，这“母”都是引申义。

图一D，甲骨文“母”的本义是母亲（mother）。母亲乳房有奶，可哺育初生婴孩，这是母亲的主要特征。也就是说甲骨文的“母”，不用于各类禽畜生物中，不含公母的“母”这个意思。

图一D，“女”的构字法，甲骨文像跽坐的“女”人。其实母、乳和女都用跽坐的女人，差别在于，“母”字多两点，特别是“乳”字，直接画乳头，更形象。

图二A“牡”，甲骨文合体构形。从牛，像牛字。从“丄”，像是雄性生殖器形。可会意为雄性牛。“牡”本义指公牛。今天的引申义即公或雄的意思。妙的是“牡”“母”，音同，义别，形异。

图二B“牝”，会意字。甲骨文从牛，像牛形。从匕，表示雌性动物。可会意为雌性的牛。“牝”本义是雌性的牛。今天“牡牝”义为雌雄两性；胜负。

古汉字中，人类的男女性别符号比较少和其他动物相同。我只找到“老”“考”二字和动物的相同，另一字“疑”，有待证实。

图三是“老”字。甲骨文像长发驼背、扶杖的老人形象。甲骨文、金文、小篆和今字的“老”字都有明显表示女性的“匕”。显见，上古时代，“老”是指无生育能力的女性老人。今天指老年人的“老”，词义不再分男女了。

图四“考”，象形字。甲骨文考，像长发飘逸，驼背的扶杖老人形。甲金篆文的考都有“T”，表示男性的符号。考的本义是年老的男人。

显见，甲金篆文，“老”“考”都有长发飘逸，驼背的扶杖老人形，却因加了性别符号，使释义有别。

西周以后，老、考相通，如《说文》：“老，考也。七十曰老。从人、毛、匕。言须发变白也。凡老之属皆从老。”又《说文》：“考，老也。从老省，丂声。”

后来考，引申义为死去的父亲。《礼记・曲礼下》：生曰父，曰母，曰妻；死曰考，曰妣，曰嫔pín。成语“如丧考妣”的考妣，就是死去的父母。

“考”通“攷”，有敲击的意思。《莊子・天地》：“金石有声，不考不鳴。”

今天，老、考的释义明显有别。老的构词力很强，引申义也多，单《现规4》就收了五面多的词。

甲骨文“疑”，属会意字，像拄着拐杖的人，在路上张望，表示犹豫不决，不知该去何方。从彳，表示道路，使“迷路”的意思更明确。图五甲骨文最左一字，手上方有匕，图三的“老”拄杖的手也有“匕”说明迷路者是女人。即使今天的“疑”还有“匕”。《说文》：疑，惑也。从子、止、匕，矢声。徐锴：止，表示不通。《说文》的“疑”是引申义。

图六，左边是甲骨文“骘zhì”，字的左旁有表示雄性的丄，右边是马。整个字会意为雄马。《说文》：骘，牡马也。从马，陟声。后来“骘”引申为雄性动物、安排、安定、评定、阴德、登升等义。孔传：“骘，定也。天不言而默定下民。”

騇shè（图六），属会意字，甲骨文从马，从匕。可会义为雌性马。騇，本义即母马或牝马。今天我们会用已知的字配成“雄马”“母马”来表示骘騇。

 图七的左边是两个甲骨文的豭字，属指事字。从豕，像猪之形；腹下从丨或丄，表示公猪，像公猪有势之形。本义是公猪，是“豭”的初文。“豭”现代汉语少用，甚至不用了。豮是去势的豕，即阉过的猪。其腹下的雄性器官离身了。

不过，“豭”影响我们至深，我们住的“家”字就有它。《说文》：家，居也。从宀，豭省声。“家”本义指养猪棚，后引申为人的住家。大家可能怀疑《说文》错了，家中怎么会有猪？图七A的两个甲骨文“家”，宀下从“豭”，公猪的雄性器官也特明显。可肯定《说文》的“家”没错。

猪是人类最早驯养的家畜之一，早在新石器时代就已被人类驯养了。中国河南贾湖遗址中，就发掘了家养猪。它生长快，成熟早，繁殖力强。猪肉质优可食，皮制革，鬃毛制刷，内脏可制药，猪粪是天然优质的农肥。古人在屋里或屋旁养猪，即使今天还有人这么做。有猪就意味着有人家。

  图七B，豝，指事字。甲骨文从豕，像猪之形；从匕，表示雌性。可会意母猪。豝，本义指母猪。《说文》：豝，牝豕也，从豕，巴声。《诗・召南・驺虞》：一发五豝。

图八的甲骨文麚，鹿字下加丄，表示雄性的鹿，而画势在下，像公鹿有势之形，是“麚”字初文。麚，

本义指公鹿。《说文》：“麚，牡鹿。从鹿，叚声。”

图八A的麀，义为母鹿[doe]。《说文》：麀，牝鹿也。从鹿，从牝省。无论是最左二字的甲骨文或它旁边的小篆，都可以找到“匕”。可以肯定这“麀”是母鹿。《诗・大雅・灵台》：“王在灵囿，麀鹿攸伏。”

图九为甲骨文和小篆的“雌”。甲骨文“雌”，形声字。左右构形，从隹zhuī，像短尾鸟形；从匕，表示雌性。两形会意

雌性的鸟。“雌”的本义指母鸟。后引申为与“雄”相对的生物、柔弱、女性等义，如雌花、雌雄同株等。

古汉字，一字多形，如“兄”字，hanziyuan.net收了115个不同形状的甲骨文。一字几十种不同写法的相当常见，特别是甲骨文和金文，没规定哪个是规范字，哪个是异体字，还好字义都一样。比如上述的“麀”“豝”等字，辨别性别的符号可放在不同的地方；有的整个字的方向也可以相反，有的构形各有少许不同，等等。今天规范的汉字字形，只有一种写法。

目前网上找到的古汉字，我还没有看到可分辨性别的论述。手头有关古汉字的书或词典中，主要在王本兴编著《甲骨文读本》多处有此论述。此书分上中下三本，北京工艺美术出版社出版于2019年5月。李守奎著《汉字为什么这么美・“家里是猪吗”》中也提及豭，“突出雄性生殖器”（第72页）。

古人创造了某字，如“羊”。为了分辨雌雄，又创造了雌雄符号加在“羊”字上，因而创造了羒羝、牂来表示公羊、母羊。羊有大小、颜色、瘦弱，何月生的，什么季节生的等等，都要另加一个部件在“羊”字上加以说明它。这样单单有关“羊”的字，就创造了一大堆了，很不经济，要记这么多也难。

其实只要将雌雄、大小、颜色、瘦弱等修饰词，放在羊前面（即羊前加定语）就解决了。这些修饰词也可以用在其他动物、生物或事物上，就可节省很多单音节的字或词。把修饰词放在“羊”字前，篇章的字数是多了些，但要认识的字少了。

语文学家在上世纪提出的“千字万词”，就是要我们熟读牢记最常用的一千个单音节字或词，再学由这一千字相配出来的成千上万的多音节词就容易了。

今天汉字已经精简、简化了，而且有了规范汉字，不需要去学这么多无谓的异体字。回看上述各代的字，特别是甲骨文和金文，代表同一个释义的字特别多，没规定哪个规范字，哪个异体字。今天的我们学习汉字汉语，反而觉得幸福多了。

参考文献：

1. 李守奎著《汉字为什么这么美》。陕西：师范大学出版总社，2019.7

2. 流沙河著《文字侦探》。北京：新星出版社，2011。

3. 李乐毅著《汉字演变五百例》。北京：语言学院出版社，1992.5。

4. 王本兴编著《甲骨文 读本》（上中下）。北京：北京工艺美术出版社，2019。

5. （汉）许慎撰；思履主编《说文解字》。北京：北京联合出版社，2014。

6. （汉）许慎著；班吉庆、王剑、王华宝校点《说文解字校订本》。南京：凤凰出版社，2004。

7. 各类网站