贤淇的天空: 番、薯和番薯漫谈

2024年11月16日星期六

番、薯和番薯漫谈

雷贤淇

刊登于《銮风》第23期

番薯，大家肯定都不陌生，也都吃过，它是一种草本植物。据《汉语大词典・第七卷》：“茎蔓màn生，细长，匍匐地面，茎节着土后,易生不定根。叶心脏形，掌状深裂。夏季开红紫色或白色喇叭形的花。块根皮色红或白，肉白色、黄色或红色。块根除供食用外，还可以制糖和酒精。蔓、叶可作饲料。常用块根或茎蔓繁殖。明万历由吕宋引进，初仅在福建、广东一带种植，后几遍及全国。”其实今天不只遍及全中国，也几乎遍及世界大部分国家。蔓wàn、叶作饲料太可惜，其实嫩叶嫩茎可煮了当菜肴，剩余的老蔓、老叶和生虫的番薯才作饲料。我们先从番薯的“番”谈起。

番，象形字，最初见于金文。金文最左一字像野兽的足掌和爪子，后来在下部加“田”，像踩在田中的野兽蹄子印。本义兽足。《说文解字》（《说文》）：兽足谓之番，从釆biàn，田象其掌。或作蹯。《玉篇·采部》：“番，兽足也。或作蹯。”

今“番”，其中一个引申义为外国的；域外的；外族的。如：番邦；番文（番字）；番仔文；番仔；番婆；番奴；番兵；番客；番菜（西餐）；番地；番鸭；土番鸭；番芋；番茄；番石榴；番木瓜；西番果（百香果）；西番莲；毛西番莲；番瓜；番椒；番薯等。福州话还有番边；来番；去番；行番；过番；番人；番话等。这也证明番薯是引自国外，非中国的国产。

旧时中国称外国为“番邦”，如东南亚的马来西亚。请看引例（1）：“唐代的文成公主下嫁番邦，促进了双方政治、文化的交流。”（2）欧阳予倩《木兰从军》第三场：“只因番邦造反，侵犯中华，元帅调齐大兵前去抵挡。”

再看《福州山歌·十心酸》的第七心酸：

第七心酸心不安，朋友劝奴心放宽；既然来教番邦地，宽心宽怀去趁钱。(第七伤心心不安，朋友劝我心要放宽，既然来到了国外，就放心去赚钱。)

《福州山歌·二十思量》的第二思量：

第二思量脚手酸，思量去番刈心肠；务钱就到番邦地，毛钱难到七洲洋。(第二思量真灰心，想着去国外就伤心；有钱就可到外国，没钱就是到七洲洋都难。)注：1)刈心肠即伤心。2)务钱的“务”，福州话借音，指“有”。3）毛，义为：没有；无。如《后汉书‧冯衍传》：“饥者毛食。”4）七洲洋是南中国海。

除了番，据《说文》中国还有羌，即西方戎族的畜牧者；南方“蛮”族、“闽”族；北方“狄”族；东方“貉”族。看来番、羌、蛮、闽、狄、貉，都不是什么好东西，番即兽足，羌从羊，蛮和闽从虫，狄从犬，貉mò从豸(zhì没有脚的虫)，都是些动物、野兽。可见上古时代，除了中原的中国人是人，其他异国他族的人都不是人，即使是也不过是野蛮人。蒙古族的蒙，下从豕，猪的古称，也不是人啊！

还好东夷算是人，夷从大，即张开双手双脚的人。夷俗仁，仁者寿，有君子不死之国。连孔子都说：“道不行，欲之九夷，乘桴浮于海。”注：桴fú，小的竹、木筏子。据《广韵》：筏，大曰筏，小曰桴，乘之渡水。东夷，不同时期有不同的内涵。古时中原对东方各部落的统称；秦汉之后，包括朝鲜、日本、台湾等。

可是害中国人最惨的，就是其中一夷，这些长寿仁爱的人。不是他哪来南京大屠杀，八年抗战或十四抗战？就连我们住马来西亚的人，在三年零八个月的日占和抗战时期，几乎个个都把番薯、野菜当着救命恩粮，而且不论男女老少，还得背井离乡逃难，随时可能被捉、被虐待、被劳役、被奸、被残杀。

不过，后来“夷”有了引申义指外国或外国人，也指西方如：19世纪魏源的名言“师夷长技以自强，师夷长技以制夷”中的“夷”。以“夷”作声符兼义符的字有：姨、咦、胰、痍等。

今天南方福建省还简称闽，是不是古时虫人的后裔呢！

“薯”shǔ，最早见于《说文》。据《维基百科》，“薯”可分为两大类，即块茎（stem tuber）与块根（root tuber），均为部分植物物种，借助其构造上膨大了的部分，形成的营养素贮藏器官。植物用这些器官贮藏营养，使它越过冬季或旱季，使它多年化（Perennation），并且得以保留至下一生长季度，为新生植物提供营养和能量，更可用于无性繁殖。

番薯属于快根，是方言的叫法。《现汉7》《现规》不约而同地以甘薯为推荐词。学名：Ipomoea batatas，英语：Sweet potato。别名(方言)有：地瓜、山芋、红薯、红苕、红芋、红山药、蕃薯、番芋、线苕、白薯、金薯、朱薯、玉枕薯、苕、番茹、甜薯、玉白薯、萌番薯等。

要特别一提的是图三的“瓜”，它是草木蔓生植物，果实生在地面的藤上，属葫芦科。种类很多，果实也称瓜。可食的如：西瓜、南瓜、苦瓜、青瓜、老黄瓜、冬瓜、黄瓜、丝瓜、香瓜、佛手瓜等。从“瓜”的字，多与瓜果有关。瓜，象形。无论金文或小篆字形，两边像瓜蔓，中间是果实，是藤上结瓜的形象。但上述的甘薯，生长在泥土里却也称为地瓜，大家也该和一样，原有的认知被颠覆了吧？

无独有偶，福州话也把另一种植物称为地瓜，也一样生长泥土里。它不是上述的甘薯，是另一种植物，马来文叫sengkuang, mengkuang, bengkuang, singkuang。学名叫Pachyrhizus erosus，英文叫jícama，原产于热带美洲。其他方言有芒光、地萝卜、番葛、沙葛、沙薯；凉薯等。它是豆科一年生或多年生藤本植物。它的嫩荚和种子有毒，不能吃。其块根肥大，生吃爽脆甘甜，亦可熟食。生长泥土里的应该叫“薯”才对啊！怎么又是“瓜”呢？还好《现汉7》《现规》都立“豆薯”为推荐词，把它归类为“薯”，不让它一直不断扰乱我们的认知。

甘薯浑身是宝，叶、茎、薯都可吃，吃不完就给猪、牛等家畜当主要的饲料之一。在食物匮乏时期，民众连老叶和老茎也照吃。李时珍的《本草纲目》中这样介绍：“红薯具有补虚乏、益气力、健脾胃、强肾阳之功效”。后来的各种研究不断证明甘薯“脂肪含量低，有利于降低胆固醇，预防高血压，维持血液酸碱平衡，延缓衰老，预防便秘，补益肾脏，暖身益气等功效”

我小时家穷，米得加切块的甘薯或木薯一起煮，也没加配其他菜肴，最多加点糖或盐巴，就是一餐了。甘薯切成细条，放在快干水的饭锅里，和米一起煮。饭熟甘薯条也熟了。现今甘薯比米贵，反而是奢侈的吃法了。

甘薯条放锅里炒，之后加鱼干、江鱼仔等，做成“咸番薯”也不错。此外，甘薯也可以加工成甘薯丝、甘薯干片，经晒干作为食物。甘薯做成甘薯糕，也很好吃。孩童时代最喜欢煨甘薯吃，妈妈把灶坑里大的火炭捡起，灶坑里余下热灰和小火炭，我们把甘薯埋在其下煨，不久就熟了。拿出去皮，这甘薯特香甜好吃！甘薯我不敢多吃，怕肚子进风。

请看番薯的正反两面民间用法：

若说人“番薯”，就是说那人蠢、傻的意思。

此外，“番薯傻或番薯ngong”，【喻】【贬】义为这人傻，智力低，做事不那么干净利落。ngong是福州话，义为傻。“番薯”也比喻傻，番薯加ngong，成了并立词“番薯ngong”。

大番薯，并不是番薯很大个儿，而是特别傻，最傻。“大”表示程度最高。如：你这大番薯，怎么教都教不会的大笨蛋，大蠢材。

请看福州民谣：

大番薯，番薯ngong（Duai huangsu, huangsu ngong）

事不做，七处浪(Dai ying zoh,qik qu long)

肚子饿，毛饭食，我食奴望(Budoh gui,mo buong siak,nguai siak nǖh mong)

译成华文是：

大傻瓜，傻番薯；

事情不做，到处跑；

肚子饿了，没有饭吃，只好我吃你看。

一个人的死也有不少说法如：去世、过世，基督徒会说被提了、上天堂了、回天家了、回到上帝身边了。也有人戏称“种番薯去了”，“返唐山种番薯”，也就是回唐山去死吧！

泼你太冷，种你番薯，发你大病，去死吧！哎，又是骂人去死！

“食番薯，看势面”。农夫向员外借钱。员外正剥掉番薯皮，吃着去皮的番薯。员外也请农夫吃番薯。农夫审时度势，也剥皮，吃去皮的番薯。过后农夫道明来意要借钱。员外不借，因农夫浪费不吃薯皮。其实农夫也为难，一向番薯连皮吃，怕被员外笑他没见过世面，才这么吃，谁知却借不到钱！这句民间俗谚用来提醒人在做事时，要懂得灵活变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