纯纯的爱
雷贤淇
发表于《霹雳曼绒文友会•二〇一二文学星火》
我买了东西从超市出来，巧遇钟老师，她拖儿带女。闲聊中又谈到学生肖永明，他正在学院修读汽车课程，还常和钟老师联系。肖永明和钟老师之间“爱”的故事，虽是陈年往事，但我永远记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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已是下午四点了。太阳正斜斜地照进校园里的老师宿舍，晒得板壁热烘烘的，整个房间像桑拿浴房。我好不容易午睡了一阵，刚醒来。睡前，我冲湿了房间内的混凝土地板，不知道什么时候干了；缠绕在我颈项上和盖在胸前用以散热的湿毛巾，在睡梦中，也不知什么时候干透了。午后的宿舍太热了！
这时我听到门敲声，原来人是钟老师。
“你好，钟老师，有什么事吗？”我问。这是我惯常的提问，下午常有老师、家长、学生或其他客人到宿舍来找我。我让老师坐在藤椅上，自己坐在另一张藤椅上，这是仅有的两张，人多就坐床沿。
“校长，我不知该怎么告诉你，也不知该不该告诉你。”钟老师满脸犹豫不决的神情，早就告诉我要讲出这事是挺难为情和为难的。
“有什么尽管说！没事的。”我用鼓励的眼光看着她。
“肖永明不知是人小鬼大，还是太快成熟了……”钟老师欲言又止。
“尽管说吧，事情讲明了就容易解决。”
“不知道他从哪儿学来的，他说爱我，你看这是他送给我的各类卡片。”钟老师拿出一大堆的卡片给我看。
哇，不得了！肖永明，爱上了钟老师！卡上说他要娶钟老师。他几乎每天放学后，都在校门口等钟老师。平时也特别殷勤地帮钟老师做事，还常常送花，买东西来请老师吃，等等。钟老师不知怎么办，只好来找我了。他是钟老师班上的学生，钟老师是六年级国花班的班主任。
“你也爱他吧？”我注视着钟老师，假装好奇地问她。
问题突兀，她手足无措，迟疑了一阵，提高声量答道：“我当然爱他！”
我的天！这不成了师生恋吗？！
钟老师停了停，又接下去说：“他是我的学生啊！我怎么可以不爱他？但我的爱仅止于老师疼爱学生，从来没有超越！再说，肖永明和我岁数相差这么远，也不适合谈情说爱呀！”答得够专业，很真。可看出她也答得很委屈。
钟老师年轻貌美，师训一毕业就被指派来这里。试用期刚过，已是个正式老师了。她有爱心，那赤诚的心，正是作为老师的本钱。
肖永明的个子高高大大，比较黑，成绩中等。在班上，不怎么顽皮捣蛋，功课倒常常按时交，不会给老师太多的麻烦，是最容易被老师忽略的学生群。
“这样吧，”我说：“你叫他来见我，让我试和他谈谈。”
“他还在补习英语，等下我叫他过来见你。”（注：补习班其实是加强班。平时课时不够，教得不够透彻，另外在课余加时学习的班。）
我从浴室出来，肖永明已在天井里等我了。我在洗澡时，他没叫我，只静静地等。看见我时，他一脸惊愕，如待罚的孩子。我把他带进宿舍，没有藤条相向，还让他坐在藤椅上。他紧绷的精神稍懈，但还是局促不安地坐着，如大祸临头的样子。大概钟老师没告诉他为什么要来见我吧？
“肖永明，钟老师说你爱她，你到底爱不爱钟老师？”
“我爱她，我要娶她。”他答得毫无羞涩，干脆豪爽，很平静，很肯定。回答时，刚才的畏缩胆怯，早已不知去向了。
“谁教你去爱和追求钟老师？”
“没有人教我，我自己追求她。”
他静静地看着我，还是很沉着。一个小学生，要娶老师为妻，我很好奇，很想知道为什么。
“你娶钟老师，你用什么养她呢？”
“我去做工，赚多多钱……养她。”
“你会做什么工？”
“我去咖啡店洗碗扫地，我还会拣选捕捉回来的鱼虾，也会剥虾。渔寮那边，请很多像我这样年纪的人。”看！他早已编织好将来的路。他手掌伤痕累累，指甲也严重磨损，证明他常去渔寮工作。
“你赚那么一点钱，怎么够养老师呢？再说你现在吃爸爸妈妈的，穿爸爸妈妈的，住爸爸妈妈的，连大便都要用爸爸妈妈的厕所。你娶老师回去住哪里呢？”
“我……我……住爸爸妈妈的家。”哈哈！好像被我讲中了要害，讲话结结巴巴的。
“就算你爸妈肯让你住，你连小学都没有毕业，将来怎么教你的孩子呢？”
“钟老师会教啊！”他想得天真、精明！
“你不怕将来孩子笑你是笨爸爸吗？”他低着头傻傻地笑。
“你这么小，钟老师年纪和你的相差很远，你不怕人家取笑你娶一个老老婆吗？”我特地开玩笑地问他。
“不要紧，不要紧。”哇！纯情！
“再说，你现在还这么小，求学最重要，而且今年还要考UPSR（小学六年级检定考试），怎么分心去和老师结婚呢？等你小学毕业了，读完中学，再读到大学毕业。那时，人长大了，学识高，能力强，钱赚多了，再来娶老婆，不更好吗？”
“校长，我不会读书，我读得很辛苦。”
“对，读书是很辛苦的。”我马上顺着他先加以肯定，再说：“其实做什么事情都很辛苦，每样东西都是人们辛苦劳动以后，才有收获。你穿的衣服，要经过很多人的手，才能穿在你身上。我们吃的饭，也是由很多人辛苦劳动以后，才能到我们的口。总之，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。假如现在你做的是人家不能、不想、也不愿意做的事；将来你得到的成果，是别人怎么也得不到的。”
“校长，我打算小学毕业，不读了。”他大概还听不明白我的话，还是不想读。
“不！那不可以呀！”我很肯定地对他说。
“我读不来，我讨厌读书。”
“钟老师说你功课都能按时交，你的学业成绩比班上很多同学都好，可见你读得来，你会读。你不听钟老师的话吗？”
“我听，我听。”哈哈，抬出钟老师去肯定他，他就听进了。
“你应该尝试去爱你读的书，就好像你爱钟老师那样。”我一提到钟老师，他就特别专心在意。“不会的问老师、问同学，查字典、上网查找等。只要你不抛弃，不放弃，专心、耐心、用心，一点一滴，循序渐进地读，慢慢地你就会喜欢读书，兴趣读书了。”
“校长，我……我……还是不要读了，我要去学一门手艺。”
“学手艺？那你打算学什么呢？”
“我要学修理摩托车。”原来他自以为笨，早就有了生涯规划！
“那很好，我支持你！”我举杯喝水，也邀他喝。“但是你还得要读书！等你中学毕业了，去学院或大学里学修车课程，这样你可以少读点儿书，多动手。假如小学毕业就当学徒，脾气不好的老板，对你呼幺喝六，动不动就骂你、打你，而且什么工作都要做，这样学是很辛苦的。”肖永明静静地听着，好像听明白的样子。
这时他看着我，我也深情地盯着他，双手放在他的肩膀上，很慈祥，很肯定地说：“你会读书，千万不要放弃，花点儿心思，认真地学习，你能！”他点点头。
“肖永明，你为什么爱钟老师？”
“钟老师讲课很生动，我都听得明白。我犯错，她不打我，只劝我改过自新，不会的问她，她很乐意教我。”肖永明一口气讲了很多。
“还有吗？”
“有。她很美，人很好，讲话很风趣，很爱笑，我很容易亲近她。我生病了，钟老师让我穿她的寒衣，提醒我按时吃药。”
“所以你就爱上了她，也认为老师爱你，对吗？”
“对！”他理直气壮！他接着说：“没骗您的校长，钟老师真的很爱我！”
“不对，我认为不对！钟老师只是很疼你，很关心你的学业和健康，希望你学好罢了。”我停下，看着他。他抓抓头，好像告诉我，什么是“爱”，他一时模糊了。
“肖永明，你爱老师，尊重老师，关心老师，帮老师拿簿子、书包，让位给老师坐等。你做得对，做得好，很多同学都不懂这些呢！但你还小，不能娶钟老师做你的老婆。你说对吗？
“还有，你爱钟老师当然没有错，但你只爱她一个人，你不爱我这个校长吗？”
“爱。”
“你不爱爸爸妈妈和照顾你的奶奶吗？”
“爱。”
“很好！你还要爱其他的同学，其他的人。”我把爱扩大。他低着头，出奇地沉静，不知道他在想什么。我又补充说：“每个人都这么爱你，关心你，你不去关爱他们，不该呀！”
这时他抬头，还是静静地不说话，在沉思。突然他爆出一句：“校长，我妈妈出国“跳飞机”，爸爸也在外面工作，很少回来，他们把我丢给奶奶顾，他们不爱我！”
虽然我从钟老师那儿略知他的背景，现在由孩子亲口讲出，还是不由自主地喊道：
“哦……我的天！”我整个背靠到藤椅的靠背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，又是一个缺少父母爱的孩子！少了父母爱，孩子变“怪”。我挠挠头，在暗忖，该怎么接下去……
“那你刚才说你爱爸爸、妈妈和奶奶，你骗我！”只好无奈地拖时间。
“没骗您，校长，我爱他们！”他停一下，眼睛盯着我说：“爸爸妈妈不爱我哇！”他答得妙，这下我可哑口无言了，只好举杯喝茶。
“你父母回来时，你们一家人最常做的事是什么？”我又套问一句。
“我们一家人都出去吃东西，爸爸妈妈会买东西给我。”
这孩子的父母倒是和好的，我沉思一阵，然后说：“孩子，你错怪父母了！你父母很爱你，他们离乡背井，想在外面多赚点儿钱养家，给你用。你应该努力读书，来报答他们呀！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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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时钟老师敲门进来。
肖永明马上站起来，让位给钟老师说：“老师，请坐。”
哇！很有礼貌！钟老师反而有点受宠若惊了，一脸惊讶，嘴里不住地发出“唉！唉！好！好！”的声音，其他的话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虽然他不止一次让位给钟老师坐，但这次是在校长面前，让她倍觉温馨，特别不同。
“钟老师，我爱你！”肖永明大声地说：“但是我不娶你了。”
钟老师张大嘴巴，呆了好一阵说：“他怎么会一下子变了呢，校长？！”
我也错愕。
总共3559字
这篇拙作是根据我当副校长时经历的真实故事写成的。我照实以提问方式记载，因学生自述力弱。虽然事隔多年，如今我已是大学讲师，但还是常常想起这件事，因而写出献丑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