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黑心”的新用法

“黑心”的新用法

雷贤淇

2011-06-10（五）发表于星洲日报言路版

继我国揭发黑心猪肉事件之后，台湾则出现黑心饮料和黑心食品，在欧洲有黑心黄瓜，同时也产生“黑心”一词的搭配问题。

有人说“黑心”不能和“猪肉”搭配。习惯上，“黑心”只能和各种角色的人有关的词搭配,“猪肉”不是人，因此不能搭配。最新版的《辞海》（第六版彩图本）、辞源（修订本1-4合订本1998年）和新版《汉语大字典》（第二版）没“黑心”这个词条。《汉语大词典》、《古今汉语词典》、台湾教育部网络版的《重编国语辞典修订本》、《在线新华字典》、《现代汉语词典》等，都有“黑心”一词，但都没有和物品的词搭配的用例。

《现代汉语规范词典》第一版（以下简称《现规》），就有一例，即“贩卖黑心棉”，这“棉”就不是人。“黑心棉”的“棉”不是棉桃中的纤维，是废料，包括纤维性工业下脚料、医用纤维性废物、再生纤维性物质、废旧服装及其他废旧纤维制品等物质。这“棉”未经严格消毒和清洗，很可能成为细菌的“温床”。假“棉絮”超短，重量轻，飘浮于空气中，被吸入体内，可能诱发哮喘、肺癌等呼吸器官疾病。

最新的《现规》第二版却把“贩卖黑心棉”删掉，是不是这例子失范，只有《现规》负责人才知道。无论是否失范，要收回，我只能说：“大家用开了，来不及了！”网上可搜索到三千八百多万条关于“黑心”的词条，可搜索到如此海量的词条是少见的。

字词有新旧、死活、发展等现象。有些新词用不久就被人遗忘了，只有历久弥新的词，才会被有规范作用的词典收录。词典的功用各异，有的专收新词，有的专收规范的词语，有的词典只收古汉语词，等等。“死”字词长存字典辞书中，不见天日，现代人不会去用它。有些字词在规范的现代书面语中“死”去——不用，但在方言中还活着；有些则在某处“死”了，但在其他区域它却长青繁盛。如：“峇”在中国，非3500字的常用字，也不是7000字的通用字，连收词56008个的《现代汉语常用词表》（草案）也不见它的踪影，现代中国人少用或不会用它，但在马来西亚却常见。有些字词死后会复活，且常带新义。如：“囧”字，被当作头或脸，它被形容为“21世纪最风行的一个汉字”，有窘、尴尬、郁闷、苦恼、悲伤、无奈、伤心等新义。“雷”字至今常用。网络语言中，意义有了扩展，即：出乎意料、令人不舒服或格外震惊。例句：他穿的“雷”死人。这篇“雷”文你万勿错过。“雷”吓度分轻、中、重三层。另有收“雷”帖专网，愿意受“雷”的人可去“雷”一下。

此外一个词，由本义发展成比喻义、引申义、借代义或新义项等的例子很多。就以“黑心猪肉”为例，我们可理解为阴险狠毒，丧尽天良，一心只为赚钱的人所卖的死猪肉、病猪肉或饲养时添加对人体有害的材料的猪肉。这是“黑心”的新用法。

网上充满了“黑心”和人以外的词搭配的例子。如：黑心用品：黑心棉、黑心桶、黑心胶、黑心砖、黑心秤。黑心食品：黑心鸭、黑心油、黑心黄瓜、黑心豆腐、黑心包子、黑心月饼、黑心腐竹、黑心馒头、黑心挂面、黑心菊花。此外还有黑心饮料、黑心产品、黑心电器、黑心帝国、黑心工厂、黑心药品、黑心原料、黑心公司、黑心保健品、黑心婚介所，等等。

黑心的人，为了赚黑心钱，无所不用其极，使得“黑心”到处泛滥。网络上如此用，报纸书刊，电视等也都这样用。可以肯定，只要世上还有黑心和无知的人，肯定会继续搞出黑心的事物，“黑心”和物品词搭配的实例也将会继续增加。

黑心和人以外的词搭配，到底将来的命运如何，没人知。用的人多，约定俗成，它将来被收入所有规范的词典中也说不定。

附言：

拙作发表后，得到蔡立人先生的回应文章

从“黑心”谈起

蔡立人

2011-06-13（一）发表于星洲日报言路版

拜读了雷贤淇老师的大作《“黑心”的新用法》（6月9日《言路》版）想写一些读后感。

“黑心”，词典释义为形容人的阴险狠毒。有人不同意把它和人以外的词搭配，比如黑心食品。其实，像这种新用法是很寻常的。我举几个例子。

比如“阳光”本指日光，怎么可以拿来形容人呢？偏偏人们就用它来形容积极开朗、青春活力。当人们用开了，“阳光女孩”、“阳光青年”也就自然的出现在《现代汉语词典5》和《现代汉语规范词典2》里（以下各别简称为《现汉》和《现规》）。

“荒芜”本用来形容土地或田园，以上两部权威词典都只做如是释义。但是作家南方朔的文章命题却用来形容人心，“人心荒芜，始有末日！”(6月10日《言路》版)。词典没有这个义项，丝毫不影响作家发挥创意的用词，也没有阻碍我们解读作家的意思。

再看远一点的，比如：中国古时候的“经济”，即经邦、经国、济世、济民等词的综合和简化，含有“治国平天下的意思”。后来演变为“指治国的才干”，“谓耗费少而收益多”，“指财力、物力”和“指一个国家的国民经济”。

当年用这些新词义的有哪些人？其中有孔尚任、刘鹗、鲁迅、朱自清和郭沫若。鲁迅《书信集一致李霁野》：“倘暂时在北京设一分发处(一个人，一间屋）……可以经济得多了。”

再看“水落石出”，本为描写景物。宋苏轼《后赤壁赋》：“山高月小，水落石出。”宋欧阳修《醉翁亭记》：“野芳发而幽香，佳木秀而繁阴，风霜高洁，水落而石出者，山间之四时也。”

后用以比喻事物真相完全显露。谁又用了这个新用法？曹雪芹《红楼梦》第61回：“如今这事，八下里水落石出了。”晚清吴趼人的《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》第33回：“（我们)万不能半途而废，一定要弄他个水落石出才好。”

还有“轮廓”，宋元之际史学家胡三省注：“钱，外圆为轮，内方为郭。”古时候指钱的内外边缘，怎能用在面部和村子呢？偏偏曹禺和周而复就用了。《雷雨》第一幕：“她的脸色苍白，面部轮廓很美。”周而复《上海的早晨》第一部四：“整个村子的轮廓消逝在昏暗中。”

像上面所列的词和成语，因为人们的使用演变，而有引申义和多重意义的，不胜枚举，在日常生活中，俯拾即是，例如：山寨、引爆、同志、出轨、冻结、花前月下、一丝不挂、天花乱坠、拖泥带水等等。

作家们没有因为一个词和其本义不同而舍弃不用；文学作品没有因为分歧的词义而晦涩难懂；读者没有因为词义的演变而不能适应；汉语也没有因为词义多方面发展而没落。

一个词或词义的诞生与存亡，取决于社会大众的接受与否。人们不再使用的词，词典再版时也只好把它删除。另一方面，人们并不会因为一些词或词义还未被词典收录，而不使用它们。

词典所收录的词和词义也不是绝对和不变的。词典没收录的词，不表示不可以用；词典收录的词义，不代表是唯一的释义。正因为语言是活的，词典无力约束，无法预测，也不能规定我们不可以增加词汇，和改变或增加原有词义。

《现规》主编李行健说，“词义的发展变化造成歧义和混乱的现象，就难于制定规范标准。”我认为这种发展是无可避免的，与其把它视为“混乱”，倒不如说，这种发展和变化，大大丰富了汉语的词汇，培育了汉语蓬勃活跃的生命力。如果仅是因为词义的演变和变化而感觉到 “混乱”，就要僵硬的统一用词和用法，对汉语发展来说是很悲哀的。